剃頭鋪
▇ 李生鈺 老家村頭的公路旁,有一排各式各樣不同年代修起的民房。東倒西歪,用途各亦,別樣的鄉(xiāng)村的韻味。很有代表性的是一養(yǎng)路道班房。此地故因“道班”而得名,在這里村民所需齊全,針頭麻線,油鹽醬醋棋牌茶坊應(yīng)有的盡有。一條公路從房前通過,公路邊雜樹叢生。春天新芽,鮮嫩青歸山鄉(xiāng);夏日,碧葉簇簇,綠陰如蓋;秋日,黃葉飄舞蟬鳴樹捎;冬日,堅韌的枝丫如草書的筆道,極具線條美。年年歲歲都是這般輪回。這種樹木質(zhì)松軟,不能做梁柱,也不能做箱柜,但沒有人砍伐它。自然地長,是村頭的一道別樣風(fēng)景。 從早到這里南來北往的人絡(luò)繹不絕。喝茶,擺龍門陣、打麻將各得其所。有的是來楊大爺?shù)奶觐^鋪“剃老殼”。有閑錢的可稱二兩花生,打二兩散白酒邊吃邊聊。這里既是休憩場所,也是鄉(xiāng)親們交流聚會議事的中心,村里村外的大事小事,甚至國內(nèi)外的一些花邊新聞、路邊野史都能聽到一鱗半爪,不求真?zhèn)沃粓D熱鬧。 楊大爺?shù)奶觐^鋪子位置居中,和這些房屋一樣老氣。在我們鄉(xiāng)里稱理發(fā)叫“剃頭”,“剪老殼”,通常只有三種頭型,光頭、平頭和分頭。楊大爺?shù)陌啬咎觐^靠椅被衣服磨得油光發(fā)亮,黑黢黢的鐺刀布已擦得單薄,似乎一拉就斷。土墻上貼著一大塊玻璃鏡子,映出的人影已有些昏花。房屋雖簡陋,卻整潔干凈。屋的一角一個大鋁鍋常年都溫著一鍋熱水,以備洗頭用。楊大爺七十開外,手腳利索,耳聰目明,葫蘆瓢似的頭顱泛著白光,清瘦的臉頰刻滿歲月的溝壑。楊大爺祖輩世代以剃頭為生,再早是背著剃頭箱走村串戶,為我們?nèi)宓娜死戆l(fā),理個光頭只要五分錢,如能提供一頓飯就不收錢。小時候,頑皮的我不愿“剪老殼”??偸潜桓赣H強行拖來,按在板凳上,被笑瞇瞇的楊大爺圍上充滿皂角和汗味的圍布,頃刻間長得“亂雞窩”樣的腦殼變成鍋臺上的水瓢。楊大爺“哧哧”的剃刀聲像秋風(fēng)吹過,有力的手指按住頂,鋒利的剃頭刀發(fā)出清脆的節(jié)奏,美妙的享受,漸漸代替開初時的恐懼,我慢慢喜歡上了剃頭,也慢慢喜歡上了楊大爺,那時的楊大爺正值壯年,陽剛中透出英氣,他一邊理發(fā)一邊擺著閑龍門陣,把我們那些細娃兒逗得咯咯直笑。 楊大爺還有一絕活就是掏耳朵,這門技藝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有資格享受。掏耳的專門工具都是竹制的,裝在竹筒里,靈巧,細致,色澤油亮。楊大爺掏耳技術(shù)嫻熟,耐心,細致,眼神好。剃頭的人都喜歡享受他的挖耳服務(wù),還不加收費用。挖耳用時要數(shù)分鐘,先用手把兩耳按摩發(fā)熱,后用挖耳勺輕輕的往里探試。頓時,酥酥麻麻又帶點痛癢的感覺傳遍全身。用兩手指提耳沿,在用鑷子取出耳屎給你看。掏耳的最后一步是用精巧雞毛刷在耳內(nèi)清掃搗鼓一陣,這種感覺是絕無僅有的享受。然后用兩手指在耳邊一壓一放,剃頭人便知道剃頭結(jié)束,于是慢慢的張開眼晴,收起享受的心情,萬分感激的向大爺告別。 修面,是楊大爺?shù)挠忠唤^活。有一口決,“平磨陡蕩緊繃皮”。平磨,磨刀要平行手輕;陡蕩,刀在石上要一定的角度,刀口才鋒勵;緊繃皮,修面時,要兩手繃緊面部皮膚,要用香皂水在面部擦拭熱面,這樣才便于剃去面部的胡須和毛發(fā)。只聽到刀子刮胡須的聲音,聽著這樣的聲音是一種享受,當楊大爺在肩上一拍,剃頭人便知活兒完了,于是慢慢張開眼睛,大爺便用刷子撣去碎發(fā),解開圍布。剃過頭,像脫了一次胎,出了剃頭鋪,頭也輕松,心情也輕松,人也更精神。 隨著歲月的流逝,人口多了,村莊也大了,公路旁各式漂亮的樓群日漸增多,楊大爺?shù)奶觐^鋪子被鎮(zhèn)上縣里霓虹閃爍摩登現(xiàn)代的發(fā)廊、發(fā)屋所代替。鄉(xiāng)里的剃頭鋪顯得愈發(fā)寒磣,除了偶爾光顧的老伙計,來剃頭的人愈來愈少。而今任憑一群時髦的小年輕人用剪刀在頭上舞來弄去,再也找不回剃頭刀的哧哧聲和螞蟻爬過頭頂般癢酥酥的感覺了。 村頭的樹依舊青了又黃,黃了又青。幾十年一晃過去,楊大爺也老了。再次來到道班的剃頭小屋,渴求找回失落很久的童心時,說起楊大爺,鄉(xiāng)友說,去年冬上楊大爺已經(jīng)過世了,享年八十二歲。剃頭匠在當?shù)剞r(nóng)村不算體面活,楊大爺一生愛上了這個行當,畢生從業(yè)。直到生命的盡頭。 我懷念鄉(xiāng)間兒時的生活,懷念剃頭匠的楊大爺。 [核稿:周文波 責(zé)編:杜魏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