曖 冬
▇▇ 陳勁松 冬天走過了十月,寒意不斷襲來,前幾日自天宇灑下的一縷縷冬陽,似乎已經(jīng)不知去向,留下的,唯有枯枝上隨風顫動的旋律。 那是冬日的旋律,一種寒冷中奏鳴出來的低回婉轉(zhuǎn)的旋律。我不知道:在時間的長流里,歲月嬗變,為何一年四季中一定要輪回著寒冷與溫暖,才能走完全年?為什么年初是何等溫暖,而年終卻一定要刺骨的寒冷,方能結(jié)束一個年度的輪回,去迎接下一個輪回呢?為什么冬天一定要寒冷呢?暖和的冬天不是更順民意嗎? 我生長在貴州高原的西北部,這里四季分明,盡管到了冬季,不像北方那么寒冷,可是到了農(nóng)歷的冬月間,日平均氣溫有時也在5°C以下。 記得童年時的家鄉(xiāng),只要進入冬月間,家家戶戶屋檐下都會掛著一溜晶瑩剔透的小冰柱,地上一尺多深的冰雪是少不了的。那時,大多數(shù)人沒有像現(xiàn)在能穿上款式既好看、保暖性質(zhì)又極好的各種毛線衣羽絨服等冬衣,而只能穿藍色的棉衣了。也許是冷的緣故,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男人還是女人,大家都喜歡把雙手放在胸前:左手伸入右手棉衣袖子里,右手伸入左手棉衣袖子里,這樣,好像暖和些——那個年代的人們就是這樣度過冬天最寒冷的日子的。 可是,寒冷的冬天里,煤油燈下,母親不再細膩的雙手一針一針地編織出來的毛線衣,穿在身上時那種無法用任何文字表達出來的溫暖卻驅(qū)走了整個冬天的寒冷;而腳上穿著的,也是母親手工制作的棉鞋和鞋墊,在路上厚厚的積雪上,踩出了“咯吱咯吱”的音符,并踏碎了寒冰?!抑?,那是偉大的母愛溫暖了那個年代的冬天! 而如今,物質(zhì)生活逐漸豐盈,人們再也不用像七十年代那樣在寒冷中過冬了:室外,那些冬雨不斷挑釁著出行的人們,時而鉆進衣領(lǐng)里面,試圖冰冷脖子,卻被身體里散發(fā)出來的陣陣暖流迅速蒸發(fā)成一縷縷輕煙,霎時,隨冬風灰溜溜地走開了。有時候,冬風會來湊熱鬧,它以為冬雨無能,在蕭蕭的風聲中,吹著刺耳的口哨跟著起哄。然而,放了學的孩子們,仿佛視冬風不存在,三個一群,五個一伙,一邊走著一邊嘰嘰喳喳、天馬行空地談?wù)撝麄冞@個年齡階段喜歡的人或事。大人們呢,也沒有把冬天的這么點寒冷當成一回事兒,你看:休閑的廣場上,暖和的天氣里,除了臉上泛著紅暈、沉浸在歡快的舞曲中、扭動著優(yōu)美舞姿的中青年婦女們外,還有每天都要抽打陀螺的那幾個老頭。在這個冬天,他們依然穿著厚厚的冬衣,戴著毛皮帽子,拿著長長的鞭子,右手正抽一鞭、左手反抽一鞭地抽打著閃閃發(fā)光的大金屬陀螺。清冷的廣場上,在清脆的“啪、啪”聲中,那陀螺相當配合地哼唱著溫暖冬天的小曲兒。抽打了一會兒后,在暖冬小調(diào)中,老頭額上漸漸冒出了熱氣,幾縷小雪飄過,正好與繚繞不絕的熱氣擦肩而過,頃刻間,就被暖化成一滴滴水珠掉落在濕潤的花崗石地板磚上。 飄雪一兩天之后,天又放晴了,可見一番似乎不像冬天的景象:溫暖的冬陽穿過冰冷的云層、越過高樓大廈、透過擎天華蓋般的行道樹,傾灑在每一個行人的身上,樹上的霜露頓時被冬陽蒸融了。人們穿著各種各樣的冬衣,吐著白氣興高采烈地行走在人聲鼎沸的街市中。 最讓人眼前一亮、溫暖注滿一心的,是那些平時就注重穿著打扮的年輕女子,沐浴于陽光中,紅潤的臉龐寫意著愉悅。那些在街上擺攤的小販,在電子喊話筒不斷的叫賣聲中,忙忙碌碌地張羅著生意。北門大石巖旁邊那幾個經(jīng)常打撲克消磨時間的老頭,此時,正坐在小凳子上悠閑地曬著舒服的太陽、談山海經(jīng)呢。 往年此時,河邊的楊柳,早已枯萎,根本看不到一片綠葉。而這個暖陽鋪陳一地的冬天,走到戶外,一躍入眼的是藍天白云、綠樹青岱。路過沿河路旁的楊柳時,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一排排翠柳正在和煦的微風中搖曳著婀娜的柳枝,仿佛在與路人打著招呼呢。 冬天的外面固然多半是寒冷的,然而,工作室內(nèi)卻又是暖意融融的。不是嗎? 不信,你看:忙碌著的室內(nèi),著裝整潔的年輕工作人員正在忙里抽閑地端著熱氣繚繞的茶水親吻著??照{(diào)、暖氣扇、“小太陽”等取暖器在合奏著和諧而溫暖的冬韻,幻化了從室外飄進來的寒流。而那舒心的微笑和相互間的默契詩意了單調(diào)的工作,更溫馨了久違的紫丁香,仿佛一紙冰冷的素箋上正揮灑著春意融融的花香鳥語。于是,你似乎看到了春姑娘已自遙遠的天際緩緩走來,而寒冬仙子的冷艷竟然綻放出少有的暖色。 最喜歡的室內(nèi),還不只是工作室。尤其喜歡不大的家里,一家人圍著電爐、雙腿上蓋著棉爐罩子,一邊看著高清的液晶電視,一邊漫無邊際地說著些與工作學習都不靠邊的話題,一邊吃著熱氣騰騰的清湯火鍋,把所有的寒冷都攆在門外,盡情地享受著家里的溫暖氣息;還喜歡一個人坐在窗戶邊,沐浴在透過窗戶玻璃的暖和的冬陽中,做著自己想做的事:通常,坐在沙發(fā)上,把筆記本電腦放在腿上,敲打著鍵盤,讓自己心里的一串串音符順著指尖流淌出來,再投射到顯示器上,譜寫出人生百態(tài)和心路歷程交響曲;抑或,端著精致的保溫茶杯,看著裊裊的茶霧自杯中慢慢飄逸,升騰出淡淡的清香,恰似解開了的束縛已久的心結(jié)。心血來潮時,即興填詞一首《青門飲》,吟詠冬韻: 寒風蕭蕭,靜坐冬日,靜默無語,癡癡守望。屋外蕭條,暖意濃濃,僅在屋內(nèi)爐旁。凍封萬物時,天茫茫路茫茫。 側(cè)耳傾聽,靚麗堅毅,冬天吟唱。誰說冬日蒼涼?侵噬而消沉,凜冽風霜。萬物空靈,彼此默契,輻射無私光芒。為天澤物德,凝視那、湛藍上蒼。蓄勢待發(fā),頗具神韻,溫潤憂傷。 偶爾,倚窗佇立,看著窗外,心事漸漸堆滿了小屋:對面鄰居家的陽臺,左邊家熟透了的桔子還有多少個?右邊家的薔薇花枝葉枯萎了沒有?樓層后面小河溝、四方井的河水還是和夏天一樣多一樣清澈嗎? 今年的冬天里,最讓人眼前一亮、目光不想移開的,還是那些四季常青的樹,以及城市的一隅靜悄悄地結(jié)著花蕾的玉蘭花。也許是冬天不夠寒冷的緣故吧,往年看不見的玉蘭花蕾,竟然在寒風中搖曳著,并配合蕭蕭的朔風演奏著暖冬協(xié)奏曲。 玉蘭花是一種枝條向上伸展、先開花后生葉子的花,常常給人以向上的力量,難怪在上海市被尊奉為市花。在我的映像中,玉蘭花早春三月才開,冬天一般是看不到玉蘭花的花蕾的,但是今年家鄉(xiāng)的玉蘭花竟然結(jié)出了一個個向上生長著的花蕾。由此可見,家鄉(xiāng)今年的冬天不算冷??! 家鄉(xiāng)今年的冬天確實處處暖意融融,不但溫暖著花草樹木,還溫暖著每一個平凡的人。剛剛搬來到小區(qū)里的張大爺家更是充斥著溫暖。前幾天,子女還在外面打工尚未回家的張大爺,一股刺骨的寒氣襲來,愁悶頓時像雪崩,剎那間寒冷好似萬馬奔騰,恣意泛濫,冰冷了他那顆孤獨無助的心——可憐的老頭不知道這個寒冷的冬日里,如何才能搬進窗明幾凈的溫暖的小區(qū)住房里。張大爺打通了貴州電視臺的幫忙記者的電話,把情況闡述了一遍。在短短的兩三天內(nèi),幫忙記者聯(lián)系了一家搬家公司免費給張大爺搬了家,并給他送來了取暖器、面條、袋裝大米、保溫瓶等生活用品。一番細致入微的溫暖裝滿了張大爺?shù)男∥堇?,更讓這間小屋氤氳著和煦溫馨…… 最讓人感到欣慰的是,才冷了兩天,總會在一個冬天的清晨仰視蒼穹時,與溫暖重逢:對面山頂?shù)男袢眨路鹉巧平馊艘獾亩障勺?,不忍再看到凡間的人們?nèi)淌芎涞拇輾垼b情間,玉手托起盛著溫潤的仙瓶,把暖陽自仙瓶中傾瀉下來,將一縷縷溫暖灑向人間。于是,正在考慮是否要加厚衣服度過冬天的人們,在跨出家門的那一刻,巧遇冬日仙子灑下的一抹暖陽撞入胸懷,寒冷即刻被暖化得如春暖花開時的心花怒放:此時是冬季還是春季?為什么感覺不到冬日的寒冷了呢?莫非,冬天就這么過去了,春天已經(jīng)來了嗎? 就在這種奇妙的氛圍中,舊年的最后一頁已被翻了過去,新年的第一頁翻開了。清晰記得,翻開的那一瞬,在屋外一陣陣沖天禮花飛舞時歡快的呼嘯聲中,有一個聲音自心底發(fā)了出來:冬天果真就這么過去了,春年就這么來了嗎?春天還沒來,春意卻盎然了! 文學社團的年終總結(jié)表彰會暨元旦晚會上,一群遠離浮躁繁華、不施粉黛的才女才子都把自己最美的一面表現(xiàn)得酣暢淋漓:聲情并茂的詩歌散文朗誦及宛轉(zhuǎn)悠揚的歌聲穿越了千山萬水的阻隔,更穿透了冬日的冰層。于是,寒冬的殘冰立即被融化成了一股股暖流,溫暖隨即流淌在才女才子們的心田里。 冬天,本來是寒冷的,不會擁有溫暖溫馨的夢。而冬天的松柏、勇斗朔風的籬菊、不畏嚴寒而挺立玉琢的天山雪蓮、冰清玉潔而傲雪挺立的臘梅,無一不藏著嚴寒中的情韻。就是這種冬韻,把跨越千山萬水、幾千年的情緣,灑落在一紙素箋上。于是,寒冷的冬日,暖冬,便增添了幾多難言的繾綣柔情。生存的困難,毋庸置疑,而蕭條的季節(jié)里,那最終還是綻放著的絢麗,盡管花期極短,只因在寒冷中竟然也曾綻放過,美了心靈,幽韻了冬夢。只有經(jīng)歷了冬日原本應(yīng)有的寒冷,才會珍惜那些來之不易的溫暖。不經(jīng)歷寒冷,怎么會懂得珍惜溫暖?春去冬來,寒來暑往,溫暖與寒冷的輪回,讓生命在歷練中更加珍視那些寒冷中獲取的溫暖! 寒冷的冬季里,蟬聲已杳,蛙鼓不鳴,所有的生靈都在接受著考驗;而那些雪中送炭的溫暖卻讓寒冷不敢多停留片刻,這是多么震撼人心的事啊。 冬天里的溫暖,消融了冰雪,更溫了情,暖了心…… [核稿:周文波 責編:劉家琨]